第七章·傑沃特與閃糖
-
一．
等到傑洛林到達維具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維具學院的開學會早已結束，現在開學儀式裡隻剩最後一步了——校長特拉提和魔導主任塔蘭德在開學典禮上的致辭。
傑洛林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宿舍裡了：裝修很雅緻，但極為簡樸的單人間，大喇叭的聲音已經響起來，號令全體同學去聆聽開學典禮上塔蘭德教授的致辭，透過晶瑩乾淨的大開窗玻璃和上麵對映出的明淨太陽，傑洛林能看到白色圍牆上的紫色裝飾尖刺和上麵掛著的金色的樣式考究的大喇叭。
傑洛林從床上爬起來，他看到床頭的櫃子上有一套精美的紫白相間的維具學院校服，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占滿灰塵泥土的破麻布短襟衫，還隱隱約約能聞出一股抹布的味道和酸腐的臭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換上校服，校服看起來乾淨而規整，有一股的薰衣草香味和淡淡的草腥味。傑洛林再次感到他如身在夢幻之中。
他累了，心靈術和這幾天中近乎恐怖的經曆讓他身心俱疲，幾乎使他忘記了饑腸轆轆的饑餓。可是現在他還要去聽塔蘭德教授的維具什麼開學典禮的什麼致辭，他決定先去找些吃的來，如果聽完致辭還有時間，就去好好洗個澡。
傑洛林邁出門去，走出宿舍大門，眼前的景象第一次讓他目不暇接——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他隻在小說裡見過的綠色植物牆圍作的植物園，廣闊的牆麵遠得幾乎看不到邊，裡麵植物看起來都樣貌怪異，不過似乎受到了精心修剪。一座趾高氣揚的白色高尖頂建築出現在視野的邊緣，一個聞著有各種怪味傳出來的純木製鑲嵌古銅的建築在出門路向左轉的位置。
來來往往的學生已經彙聚了起來，多得像海，傑洛林注意到其中“學生”的年齡差距似乎非常大，最大的已經能見出三十歲模樣，仍然穿著維具學生校服，最小的看起來似乎隻有六歲上下，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魔法書，胖胖的小臉透出驕傲的神態，當傑洛林試圖用心靈術窺探他的心靈時，被後者用小小的圓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叫傑沃特——似乎不必用這麼無禮的方式詢問我的情況!”
傑洛林這還是第一次被這麼稚嫩的聲音訓斥呢！但他自知失禮，於是趕忙道了個歉。
小傑沃特似乎急著往禮堂去，傑洛林趕忙問起食物的事情。
“冇有了！——如果你急著要吃，我這裡有糖果。”
感激涕零地收下糖果，傑洛林一麵著急地向禮堂奔去，一麵慌不迭地向嘴裡嚥下傑沃特給的形狀怪異的金色閃糖果。
到了禮堂，塔蘭德教授已經開始發言了。
“我想，大家應該已經都知道維具學院了。”
下麵看起來鬧鬨哄的，但是聽起來又非常安靜。大家幾乎都在暢所欲言，令傑洛林感到非常震驚——場下的聲音被有意使用消音術遮蔽，使得每個人都能清晰地聽到塔蘭德教授的聲音，但是，在一兩個人的範圍內，所有人又都可以以正常音量互相交流。這顯然是被塔蘭德教授默許的，甚至消音術都可以是塔蘭德教授釋放的——在這裡，傑洛林第一次感受到了這所學院如此開放的氣質。他不禁為它的風度感到一種含著尊敬的震驚，但是傑洛林也很明白：這應該也是塔蘭德教授的品質——倘若台上站的是特拉提院長，傑洛林還不確定大家還會不會這麼暢所欲言。
傑洛林於是開始環顧左右四周，新奇地盯著周圍的同學，他能聽到離他很近的幾個同學的談話，
“所以說，你是從尼洛亞來的？”
“是的。”另一位同學的聲音冷得就像冷刀削過的岩石。
“尼洛亞，什麼征收王。”旁邊的一個瘦而粗眉毛的男生說。
男生一下子猛地躍起來，以一種傑洛林難以想象的速度冷冰冰地抓住後者的脖子，然後開始死死地發力，脖子一下子被握在手裡，後一個男生連震驚都冇來得及震驚，臉已經開始發白了。
冇辦法了，傑洛林對自己說。一口氣吸進去，腳如同要竄至空中般地猛地發力，腰肢一扭，臂彎而肌肉繃緊，力量傳到上麵，啪地一個耳光清脆地打了上去。被掐的男生一個踉蹌，一口唾沫無意識地飛出來，脖子被這一下放開了，隻是差點飛出去，另一位同學冷得不像話，麵色陰沉，捂著那隻手，鐵鑄的一樣。一開始談話的同學早嚇得躲退了一步，現在慌張地站著。
打架嗎？傑洛林心想，這時候？這似乎不太理智，一麵想，一麵順手用心靈術發送給動手打人的男人
“這冇有用，把人打死了，又如何呢？你又如何呢？”
“特洛亞的征收不是拿來開玩笑的。”他這樣說，
尼洛亞大陸的特洛亞的曆史，傑洛林恐怕並不清楚。特洛亞是尼洛亞邊緣地區的一個縮影，在晚尼洛亞舊政府時期，政府已經無力承擔災民遍地，流民四起情況下救助災民的職責，索性上貪下效，大有軍隊乾政甚至軍閥割據之勢，地方政府，為了討好和諂媚上司，又編造數據，謊造特洛亞地區的災情不重，願為中央政府籌措討賊緊需的軍糧，於是特求特彆行動隊去征糧......造成的是慘絕人寰，百裡生靈塗炭的慘劇。那個冷得像鐵的同學的父母就死於那場災殃之中。在一次次夢醒時分，天還冇亮，厚厚的夜色冷得像鐵，他把那一個個不眠之夜的夜色融進了自己的性格當中。
“特洛亞的征收......並非你們所想的那樣，是一場...”
“我纔不在乎你說的什麼屁話呢。”傑洛林心想。他歪歪頭，看向塔蘭德教授演講的方向，“尼洛亞——我纔不在乎，我明天就可能死在尼格塔什這裡。”傑洛林在心裡想
“——而且，光是口說無憑，是有點蒼白的，想要讓人信服，那就得拿出證據來，”傑洛林想，“——我們冇被塔蘭德教授發現吧？”
旁邊的學生早就自覺地讓開了一點距離，幸好他們在禮堂的最邊緣，貼近大門的陰影裡，塔蘭德教授正講得起興呢，並未發現這人群邊緣的異樣。
那個男同學好像還在繼續說話，被打的那個男生還是站在退了一步的原地，一步不敢動，臉色臭得要死，凶狠地死死盯著那個冷臉的男生。
傑洛林不想跟這種人廢話，一眼瞪過去。可是冇反應。他有點受傷，自己在特拉提那幫平均年齡不超過10歲的孩子裡可是瞪一眼就能呼風喚雨。現在卻毫無反應，傑洛林隻好又把臉轉向剛纔動手的同學。
那個黑臉的男同學倒是對傑洛林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傑洛林看出他的心靈術似乎不好，傑洛林於是試圖用心靈對話主動跟他問幾句話，這種基礎心靈術還是特拉提在路上教給他的。
“你是從尼洛亞來的嗎？”
“是。尼洛亞特洛亞的剛德，第一次認識你。”
“要說曆史真相的話，就不應該在這裡跟彆人打架。——無論這個真相你是否要公開，都隻要有證據就行了。
隻要有證據，無論再怎麼遭到詆譭，都可以安之若素，如果要公開真相，隻要有關鍵證據，就能起到關鍵的作用。
打架——這冇用，至少不應該在這裡打，場合時間都不太合適。”
“......冇有證據的真相，就應該被埋冇，被掩蓋，被遺忘嗎？”
傑洛林怔了一下，
“...
我不知道你的看法，但是對我來說，冇有證據的真相，就不叫真相，就算它和事實相符，那也不過是最符合事實的...解釋而已。”
對麵的男生沉默無言，徑直走了出去，那個捱打的男人一臉臭地盯著他這麼走出去。再回頭，剛想對傑洛林發火時，傑洛林早已離開了他的視野，再也找不見了。
“好吧，我們繼續回來開心地聽塔蘭德老師的演講好了。”傑洛林對自己說。
塔蘭德還在台上，傑洛林現在已經擠在在禮堂人群的最中央了，這個視野下，能很清晰地看到塔蘭德教授的臉。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們偉大的英雄特拉提校長的美譽和榮譽。大家應該都知道，我們這所學院的光榮曆史和深厚學術實力，大家也應該都聽說過，維具學院是如何在一次次戰爭的磨難中站立起來而屹立不倒，我們這所學院又是經曆了怎樣的磨練與蛻變。
我這麼說，是相信大家知道這所學院不屈的曆史、和它永不磨滅的驕傲。”
大家都停止了交流，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
傑洛林對這些一點兒也不知道。
“麵對各位新生，我想，我和大家一樣，感到興奮和激動，我很好奇：在座的各位在將來，有多少能創造出怎樣的偉業。我也同樣感到好奇，在座的各位在生活眾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脾氣與性格，秉持什麼觀點，又在乎什麼原則，有著怎樣的信仰——”
“我對此，同你們對這所學院一樣，同樣感到滿懷驚喜和激動，同樣充滿期待與憧憬。”
“所以，請允許我向各位維具學院的各位新生，代表學院，向你們表達最熱烈和真誠的歡迎。同時，也希望大家，能對我們學院，對它的學風，對它的曆史，對它的人文，對它的訓旨和文化，能有更深入和真摯的感悟——”
“我想，我曾經也跟各位一樣，帶著懵懂，無知，對魔法世界的滿心好奇和一腔熱忱來到一所未知的學院裡，在人生中的第一次，為魔法世界的偉大和深奧不自覺彎腰而屈膝，”
“正因如此，在這開學的第一課，我隻有一件事要教導大家，這是我數十年，數百年的教學和生活中經曆和總結出來的，
隻有這樣一件事，我想，在這裡，才值得在第一節課中向各位傾授：
大家可能認為，魔法的世界是無限的，在這世界上，唯有奇妙的法術能讓不可能變為可能，讓幻想成為真實，魔法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意味著隻要人有誌，不怕事難成！
但是今天我要告訴各位，在這維具學院，代表整片尼格塔什大陸最高水平的學府的魔導主任，告訴大家——
世上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時空法術無法逆轉已行之事，心靈術不能讀取既行思考之意識，記憶法術無法恢複已經消失的記憶，亡靈法術不能使死者回生。
凡諸魔法，則有禁戒。凡諸法力，儘有不足。
這世界上總說，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現在我要告訴你們：這是錯的。所謂人為，隻不過是在諸多不可能為的事中，找出唯一一件可為的來，然後堅定地去執行罷了。
相信在座的諸位也應該瞭解，你們將來的責任，不僅在於你們自己，作為整個尼格塔什最高水平的學府，整個尼格塔什大陸的未來，也係在你們的肩上，
我要說的，就是這麼一點。其他有要說的，請特拉提校長來補充吧。”
傑洛林還冇認真思考塔蘭德主任所說的這番話，特拉提就已經鬼魅般地出現在了講台上，高昂地站在塔蘭德的左後方
“還有一件事”，特拉提將手一指，指出一條線，傑洛林看到全部學生的視線被那道特拉提眼中的不存在的線撥開，引導，吸引。傑洛林看到所有學生的目光最終都沿著特拉提手指所指的那條線的方向看去，傑洛林看到這條線路過的學生不自覺地讓開了身子，給這條線留出了一道空白，傑洛林看到這條線的終點，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看著眼前空出來的空地，頭腦發白，嘴角欲言又止。
“你，傑洛林，跟我過來，
——維具學院有特殊的事找你。”
說完這句話，特拉提就顯眼地拂了拂他紫色絲綢的袖子，連看都不看傑洛林一眼，頭也不回地徑直而去。隻留下頭腦空空的傑洛林留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嘎吧一聲，傑洛林頭腦發白，突然昏倒在了地上。他的胃裡向上翻湧，滿是紅色的怪異漿汁，閃糖在傑洛林的肚子裡上鬨下跳，不懷好意地舞蹈著，隨後它們被傑洛林全部都呈噴射狀的吐了出來。
真是一場鬨劇，倒地抽搐的新入學生，滿地紅色的汙穢。還有圍觀的學生人群。塔蘭德教授衝出來，宣佈新生入學會的最後一步開學典禮已經結束了，各位同學可以回到宿舍了，也就這樣，維具的開學典禮到此也就算完全結束了。
-